当艺术进化成各出奇谋的智力游戏，最聪明的人才能玩好，今天留在艺术史中的，都是首先吃螃蟹并且想得特别透的那些人。他们确立了新的规则，将艺术从一门手艺变成一门知识，这才让没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你误以为自己也能搞艺术。现代艺术与思维惯性决裂，不按常理出牌，这看起来很不艺术——有些简单到显得幼稚，有些抽象到看不出意义，有些号称绘画却一笔都没画，还有些干脆就把日常用品搬进博物馆。

   首先是涂鸦型：美国艺术家巴斯奎特的粗鄙无聊当然也是伪装的，他出身纽约中产家庭，涂鸦背后是他对音乐、语言和加勒比地区文化传统的理解。为什么他的乱涂乱画能拍出天价而你的不能？因为他仍在马蒂斯和毕加索建立的表现主义传统之中，向儿童画、民间艺术和原生绘画寻求灵感，因为他是安迪·沃霍尔“光芒四射的孩子”。

   第二种剪纸拼贴型：2014年4月到9月，英国泰特当代艺术博物馆的马蒂斯特展吸引了56万人次来看他晚年创作的剪纸。这些剪纸极其简单，有几幅最著名的作品整个创作过程还不到20分钟，但马蒂斯64年的创作生涯却是你学不到的。每一个形体和色彩都有目的，精心制造出儿童画般的装饰效果。换种材料而已，水准还是大师级的。

   接着是天马行空型：法国画家让·杜布菲发现了如下这些人的天赋：精神病患者、囚犯、通灵者、自学者、社会边缘人、主流文化的叛徒和弃儿。他们没受过素描训练，形也画不准，只凭本能画画。也许你也画不准形体，但很难有颠覆性，因为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正统视觉信息会不自觉地从你笔下流露。一般人所画的并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而是记忆中的图像。

   其次是抽象型：如果你只从画面里看到线条和色块，那就大错特错了。抽象艺术家不是平面设计师，他们是一群关心宇宙空间的理论家。看似无意义的画面背后是理性的研究，俄罗斯画家康定斯基的《论艺术中的精神》（1912）、荷兰画家蒙德里安的《自然现实与抽象现实》（1917）、瑞士画家保罗·克利的《教学速记》（1924）、英国画家本·尼科尔森的《抽象艺术札记》（1941）具体说了他们是怎么想的。

   2004年，美国画家罗斯科的理论著作《艺术哲学：艺术家的真实》在耶鲁大学出版，他引领了大色块风潮，但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把涂色变成祭祀。罗斯科说：“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表达人的基本情绪，悲剧的、狂喜的、毁灭的，等等。许多人能在我的画前悲极而泣的事实表明，我的确传达出了人类的基本感情，如果你只是被画上的色彩关系感动的话，你就没有抓住我艺术的核心。”

   再者是童年型：贡布里希引用高更从塔希提岛发出的一封信，说感觉“自己必须向后回溯，越过帕台农神庙的石马，回到童年的木马”。一些素描技巧最纯熟的艺术家却喜欢抛弃技术画儿童简笔画，比如毕加索，西班牙画家米罗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也像小孩的乱涂乱画。他们的画中有意去除意义，儿童却在大人教授下努力为画面加入意义，这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第六种是民间艺术型：罗马尼亚雕塑家布朗库西把人物、鸟、鱼塑造成极简青铜雕塑，影响他的包括非洲民间雕刻、罗马尼亚民俗风格和东方造型艺术。英国雕塑家亨利·摩尔的灵感则来自印第安托尔特克文化中的雨神雕像。保罗·克利的传记作者威尔奈·哈弗特芒也说“他是个有新感受的原始人”。虽然受民艺启发，他们的作品却跟民间工艺品截然不同，造成不同的正是无法效仿的独家创意。

   接下来是色即是空型：1913年，俄罗斯画家马列维奇在白底上涂了一个黑方块开启了至上主义，5年后，他又在白底上画了一个白方块成为代表作。本·尼科尔森的画面是纯白的，只稍微有凹凸。美国艺术家弗朗兹·克兰也把自己的画叫“白色形体”。画布可满可空，但今天你已不能再提交一块白板就说是作品，因为100年前已经有人放弃了物象的再现，把极简几何绘画送入了艺廊。

   还有一种是现成品型：讽刺的是，法国艺术家杜尚嘲讽正统艺术的解构之作，现在也被放入艺术史接受膜拜。由其衍生出的五花八门的现成品被艺术界照单全收：美国雕塑家卡尔·安德烈直接把耐火砖、荧光灯管、铜板、泡沫塑料摆到展厅，而英国艺术家达明安·赫斯特凭动物标本拿到了特纳奖。

   最后一种是行动绘画型：美国艺术家波洛克在1949年创作滴画的时候，行为艺术还没在欧洲兴起。他把大画布铺在地上，将颜色滴在上面、倒在上面或泼在上面，创造了行动绘画（action painting）。波洛克的绘画内容是随机的，看上去不可复制，但也许并不难复制，只要追随者也像他一样冲动迷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