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者，即丁聪也。难忘“小丁”，是他的作品不朽，更是他的永远年青。他活了九十二岁，可是，直到人生的最后，作品却总是署名“小丁”，时间在他身上不留痕迹吗？并不，对他而言，身体可以老去，精神不可以老去，作品也不可以老去。那么，这该是怎么带着活力有趣味的人。有人说，丁先生之趣味，非那种刻意要挑逗着的饶舌，而更多是长达大半个世纪因绘画模糊了现实与想象间的界线；或者说，是绘画模糊了岁月的流逝，模糊了有关时间的概念，在他身上留下了随处可见的妙趣横生的感染力。说得多好呵。

自画像

   日常生活里，“小丁”的话不多，开口却风趣，常常引逗得大家忍俊不禁，他却满不在乎，一脸子的无辜。这不老的老头，毕竟年龄摆在哪呀，从20岁画到了90多岁，无论阴晴雨雪，窗外风景更迭，本来只是一根根线条，就这样改了又改，一天天这样累积了又累积，反复着重复着，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生。

   “小丁”，他喜欢大家这么称他，丁先生呢，我们可能是敬重他，这么敬称他；他却不喜欢。太透着客气，恭敬而远，他当然不高兴，会觉得寂寞。他呢，还是要人叫他“小丁”的。“小丁”平日生活中那些妙趣，其实都在他潜心的绘画中，他一遍遍琢磨着，一遍遍体验。他的生活其实就是他的创作。也就是说，当绘画成为他的人生后，他也成为绘画中的一个角色。因此他很有活力，心理与身体都年轻，我们诧异他不老，实际呢，是他潜心创作中，不羁，或者脱身世事的结果。那般扰攘，利禄功名与世态炎凉，他只是在窗外瞧，当个戏去看，或者说欣赏吧，在“旁观者清”的状态里，一切就都变成了他创作的材料，有时信手拈来，画笔下就有了俏皮、幽默，有了睿智与通脱，结果，流水岁月就只在他的俏皮与幽默里静静地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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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了70年的画，够旺盛的创作力，难得的却总是这么盎然的情趣，可是，从遥远的时光，一路画过来，“小丁”还是“小丁”。他的俏皮成就了他的漫画，好像他的人物素描，也常常带有若干漫画的成分。有时候，我就想漫画吧，是幽默，还是讽刺呢？都对也都不全对。怎么说？都有若干这么的因子，不过，仅此却又未免肤浅，或者我的关于漫画的理解，也太浮皮潦草了。其实，幽默也罢，讽刺也罢，都是相当表面的东西，好的漫画，总有一种睿智的快乐，一份好玩的意趣，透着天真、顽皮，对人生的颖悟。它是达观、释然、豁达，所以能够超越一般社会的愤怒，是领略了人生本质后的一个崭新的境界。这也是“小丁”一以贯之的追求。看他画的低垂着沉思目光的巴金与让香烟自燃着、头颅似乎不堪重负的汪曾祺吧，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神了，是深刻共鸣之后，“小丁”眼里的巴金、汪曾祺，有一种不能简单说是沉重不沉重的自在的风格。

孤独者

   说到沉重，我们在他上世纪40年代的作品中，还是可以找到，从《香港受难》组画开始，他的作品，就有这么一种质感特别强烈的呐喊。这类作品的巅峰，我以为是他以木刻画形式为《阿Q正传》所作的插图。如这幅《孤独者》，其实就很能代表。昂立的阿Q，不再像从前似的畏畏缩缩的那个人，他要革命了，手中的旱烟，仿佛武器，——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昂首阔步，他不但傲视了小D们，更傲视了赵太爷们，十分生动地展示了阿Q革命的豪情，可是当联想到他的对革命的理解，以及后来悲惨的命运，我们又不禁内心布满了沉痛。可惜这样的画风，以后被“小丁”放弃了，他到底不喜欢这种沉重的风格。

   秦怡说过，“小丁”是非常纯的一个艺术家，从来也不标榜自己，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其实他很有成就。小丁当然是不觉得自己“很有成就”的，他不像有些搞艺术的先生，那个狂呵，简直是“疯”了，说五百年来只有“我”，有这么自我吹嘘的？我们只有当笑话看。“小丁”却只把画画当成了玩耍，可别小看这个玩耍噢，这是小丁艺术成就的依托。

   “小丁”，他的一生快乐活着，快乐创作着。他的作品，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一代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