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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外祖父薛凤昌
来源:本站 作者:李为铎  时间: 2019/3/13 23:44:48

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我们缅怀在抗战中被日本侵略者杀害的三千余万同胞,同时也怀着崇高的敬意缅怀因抗日而牺牲的先烈们。我外祖父薛凤昌就是因抗日而被日本宪兵队所杀害的。

我自小与外祖父薛凤昌一起生活,面对面接受他的教育训导,直到他被日本宪兵队杀害为止。但是他对我的影响却是终身的,他的音容笑貌,虽时隔七十余年仍历历在目,定格在我的一生。

外祖父薛凤昌原名蛰龙,字砚耕,号公侠,光绪二年(1876年)生于吴江同里镇,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中秀才。因受百日维新影响,思想起了很大变化,从科举进取转为民族革命,从皓首穷经转为崇尚科学,致力于传播新思想、新知识,立志于教育救国为其终身事业。为充实自己于1899年至1901年赴日本留学,攻读理化和生物,掌握了日语,1902年返国,1903年起即从事教育工作,一面教书,一面与同好积极办学,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外祖父一生刻苦学习,以读书为乐,命其书室为邃汉斋,一有闲暇即手不释卷,不仅读经、史、子、集,且研读理化、生物等学科,日以继夜,孜孜不倦。在书室中藏书盈万,有些书属珍本,如《剑南集》、《戴南山集》等分别为明清早期版本,在外祖父死后由舅父将藏书全部捐给上海市图书馆。

1903年吴江县金松岑先生和陈佩忍先生与外祖父共同在同里镇创立“自治学社”和“理化传习所”,“自治学社”由松岑先生主持,佩忍先生和外祖父襄助,“理化传习所”则由外祖父主持并兼任自然科学教师,实际上是两块牌子,一套班子。此为吴江县创办新式学校之始,也是外祖父从事教育救国之始。“自治学社”和“理化传习所”成立后,在当时社会影响很大,许多青年纷纷前来就学,培养了不少人才,柳亚子、王绍鏊诸先生均毕业于斯。

因“自治学社”和“理化传习所”毕竟规模较小,所开学科较少,不利于学生的全面发展,外祖父在金松岑、费伯埙诸先生的支持和协助下,不辞辛劳,一面与当时吴江县当局极力周旋,争取财政支持,一面呼吁士林,共同努力,共襄义举,遂于民国元年(1912年)初成立了吴江县立中学,并任第一任校长,其办学以德智为先,强国为重。曾说过他有三忧,一忧中国国力日衰,致列强欺凌,得寸进尺;二忧掌权者政治腐败,不能励精图治;三忧黎民百姓思想愚昧,浑噩不进。”为荡濯三忧,唯有开发民智,广办教育。1914年外祖父接受省立无锡师范学校的聘请,离开吴江县立中学到无锡师范学校任教,后又被聘为上海光华大学教授。

外祖父爱书成癖,所阅之书,虽经数十百遍,无一皱褶,无一污点,其新如故。他曾教育我说:“读书之人不爱书,即非读书人。”他不仅爱书,且对出版书籍,亦饶有兴趣。值得一提的是他汇辑出版了《龚定盦全集》、《梨洲遗著汇刊》和《牧斋全集》三部大书。

龚定盦即龚自珍,定盦是其号,生于乾隆57年(1792年),杭州人。乾隆时期进士,曾任内阁中书、礼部主事等官,殁于道光21年(1841年),在他活着的近50年中,写了三百多篇散文和800多首诗词,清代末叶仅有零星刻印和抄本传世,外祖父四处搜集,于1909年铅字排印了邃汉斋《龚定盦全集》。1975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印《龚自珍全集》,在编例中明确写道“本集仿‘邃汉斋’校订本编例,编成十一辑……。”可见外祖父编定的《龚定盦全集》质量之高可见一斑。

黄宗羲字太冲号梨洲,为清代著名学者,著作甚丰,然生前刊行于世者极少,外祖父多方搜集,编成《梨洲遗著汇刊》五十七卷,宣统二年(1910年)由上海中华书局排印。外祖父在书前写了《汇刊梨洲先生遗著缘起》云:“梨洲先生著述之盛行于世者,仅《名儒学案》而已,此外诸著或散见于各丛书中,或未曾刊行仅见抄本者,或抄本而不一见者,东鳞西爪,散佚居多.....乃于课务之暇,广为搜访,期月毕事”,此书中有大量南明史料,柳亚子先生为研究南明史专家,为此他撰文盛赞外祖父编印《梨洲遗著汇刊》之巨大功绩。

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明末清初诗文大家,所著诗文集《初学集》、《有学集》在作者生前印有刻本,并为当时文人学者所推重,但在乾隆时期被列为禁毁书。宣统元年(1909年)外祖父从书贾手中偶尔买到一些古书,其中竞有两本古旧抄本《投笔集》和《有学集补遗》,抄本上尚有何焯的收藏印章,经外祖父批阅鉴定,均为钱谦益生前未刻印过的遗著,欣喜之极,乃遍示同好,未几,著名藏书家范书成先生忽邀外祖父至其家,出示其祖上秘藏之《初学集》、《有学集》原刻本,并说:“若以君得之抄本合之,斯两美矣。”又说:“原刻本系珍秘,不可外借,但可抄录。”自此外祖父邀亲友数人,晨抄夕写,经数月编成了一部一百六十三卷,一百六十余万字的《牧斋全集》,翌年五月,以邃汉斋名义集资排印出版,外祖父为这部巨著写了《校印牧斋全集缘起》及《校印例言》,署名“吴江凤昌氏识于邃汉斋”。1995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牧斋初学集》即以《牧斋全集》为祖本,并附印外祖父所撰《缘起》与《例言》,在出版说明中称《牧斋全集》为邃汉斋本。这部为封建王朝禁毁而沉埋了一百多年的巨著得以重返人间,与外祖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外祖父又翻译出版过日本澁江保的《波兰衰亡史》,又帮助金松岑先生译日本宫崎寅藏所著《三十三年落花梦》(孙中山先生作的序)。金松岑先生在跋中云:“译者疏于和文,助其不逮者,薛君蛰龙之力为多,不敢掠美,谨志于此。”

外祖父擅诗文,勤著述,生平著作甚富,有名人传略20余篇,散文二百余篇,诗词三百余首,1954年时,柳亚子先生曾表示要将外祖父著作汇集出版,于是舅父薛思明将书稿一一校阅、分类,约经三月完成,后携稿造上海柳亚子寓所,适柳患病,此事暂且搁下,1958年柳亚子病逝,出书一事遂无人问津。文革期间遭红卫兵抄家,遗稿被目为“四旧”,抄走后不知下落。遂湮没于世,惜哉!

外祖父对谜语也颇有研究,曾著《邃汉斋迷话》发表于1912年的《小说月报》,翌年由商务印书馆印成单行本,作为《文艺丛刊》之一,当时被认为是打破以往《谜集》、《集谜》等老框框谜语格局的创始者。

1937年日寇全面侵华,在沦陷区部分学校停办,没有停办的学校被强制开日文课,如无日文教员,则由伪当局派日籍教员前来执教,对此外祖父异常愤慨,认为这是奴化教育,不可接受,毅然辞去一切学校的聘请,返回故里。但仍不断有人登门三顾茅庐,请他出山,他均婉言谢绝。他写了一首诗:“日月似奔轮,倏忽六十人。倦矣风尘跡,艰哉老病身。且歌归去也,谩说葱驴绳。”将诗贴在书房门上(他一般都在书房接待客人),以后再有人来聘请他时,他总是用手指一下门上的诗,请来人先看一遍。

1941年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并强占英法等在上海的租界,设在英法租界内的许多学校解散停办。同里镇上没有中学,而镇上求学在外的中学生却为数不少,很多均失学在家,外祖父见此情形,很是忧虑,萌发了在同里办一所中学的想法,事有凑巧,我堂舅薛天游(外祖父之侄)在上海租界内办吴淞中学,时亦解散停办返里,他很赞成外祖父在乡里办中学之举,并表示愿全力襄助。叔侄二人同心同德,夙夜匪懈,经各方募捐赞助,仅用三个月左右时间,即成立了一所完中,名同文中学,外祖父任校长,天游舅任教务主任,定原同里小学旧址为同文校址。原同里小学曾为日军驻地,后日军撤走,小学无人管理,房屋门窗全被拆卸,仅成空壳,校园荒草没膝,经过一番整修,因陋就简,竟于1942年秋开始招生,六个年级全部开课,同文中学校风朴实,提倡民族气节。在全校师生的努力下,虽属草创,而教育质量却不低,由于外祖父和天游舅在教育界均有很高名望,故附近乡镇青年纷纷慕名前来同文就学,学校日益巩固和发展。

学校在课程设置上,设英语而不设日语,这与当时汪伪的教育方针相背,有关当局多次要求开日语课,均为外祖父拒绝,他曾对我母亲说:“日语只不过窃取汉字的偏旁凑合而成,是下等文字,日本人穿着木屐踢里踏拉在街上走,是下等人,我决不开下等人的下等文字课。”一边伪政府坚决要求开,一边外祖父坚决不开,僵持了一年多,双方都不肯让步。

1943年1115日汪伪吴江县教育当局派人邀外祖父去吴江谈开日语课的问题(当时从表面上看态度还较客气),经过谈话未达成什么结果,伪县当局认为外祖父思想有问题,要求其迅速转变,按汪主席(即大汉奸汪精卫)“曲线救国”的精神办事,要他回去好好想想,好好反省反省,不要错过反省机会。

当时外祖父为表面现象所迷惑,判断失误,认为定为思想问题,不会有太大问题,因而未采取任何避祸措施,对伪当局不理不睬,依然故我。翌日即16日下午,外祖父返家,将去吴江县的上述情况向我母亲介绍一番,我母亲也未说什么,这个问题似乎就这样糊里糊涂了结了。

过了一个月,即在19431215日晨,突然有三个人,身穿灰色制服,闯进外祖父家,一面将一黑色口袋罩在外祖父头上,并用手铐铐住双手,一面在书房内抄检,主要将信件取走,其中有一像小头目样的人说:“劳驾你到宪兵队去一趟。”在抓捕外祖父时,外祖母、舅母都亲眼看到,外祖母见此情境,一面哭泣,一面问:“你们为什么把他抓走,还把他弄成这样?”他们说:“我们只是奉上峰宪兵队的命令,为什么你问宪兵队去。”外祖母哭的更厉害了,甚至嚎啕起来。他们又说:“老太太不必如此,万事要看开一点,看穿一点。”这时家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将舅父薛思明从上海调回(他在上海一中学执教),遍请亲朋好友设法打听消息,了解现状及被抓的确切原因,探寻营救办法。当时重点请托的人有范系千(亲戚),在伪吴江县政府任第三科科长,有汪有成(内侄)在吴江县商会做事,尚有其他一些人,经多日努力未见效果。

日本宪兵队驻地在松陵镇银行弄原中国农业银行旧址。我母亲曾亲自去日本宪兵队探询,所遇到的人均系汉奸日本翻译,宪兵队翻译有五六人之多,大部分良心泯灭,甘心为虎作伥,他们跟我母亲说:“日本人对薛老先生很好,请薛老喝咖啡,吃西餐,不久就会放还。”但也有个别的偷偷地对母亲透露一些情况,说:“薛老天天绝食,问他问题一概不作答。”

1943年1225日上午,吴江县当局派人通知外祖父家属前去收尸,尸体已搬离宪兵队,移至吴江南门外一小庙内。舅父决定由他前去收外祖父遗体,临走时他召集家人说:“如果三天我不回来,也没有给你们任何信息,那我也回不来了,你们应作好思想准备。”说毕启程。当日傍晚舅父扶遗体至同文中学校内,借校舍进行奠殓。学校放假,全校师生均痛哭哀伤,许多学生一面流泪,一面说:“老校长以67岁高龄,在被捕前一天还在给我们上课,他的高风亮节,我们永世难忘。”

家人在清洁遗体时,发现身上有许多淤青,显然受过刑罚,右手小指缺失,左手拇指与食指间“虎口”上的肉被咬去,手上尚有齿印,显系日寇放狼犬撕咬作为肉刑。

外祖父丧事共办了三天,三天中前来吊唁者络绎不绝,里中陈雅初先生为拟挽联一副:门盈桃李,功被桑梓,寥落过西州,回首音容成隔世。公实冰清,吾非玉润,穷阴逢塑雪,伤心风木哭深闺。

外祖父殉难,在全校、全镇乃至全县引起极大震惊,但由于日寇的残酷统治,人们均敢怒而不敢言,噩耗辗转传至重庆外祖父的长侄薛嘘云时,已是1945年,时柳亚子亦在重庆,嘘云舅与柳亚子为同学,两人相遇时,谈及外祖父被害情况,柳亚子先生神情凄然,当即挥毫作挽诗七绝三首:


四十年前薛蛰龙,竹林小阮蜀江逢。

史家班范都非命,文字难争造化功。

 

少年慷慨忆同川,文献枌榆晚岁传。

他日东归期掇拾,难忘香火旧因缘。

 

同川衣钵谁能负,心折堂堂天放翁。

留得鲁灵光殿在,留侯黄石倘重逢。


历史地来看,外祖父的一生是辉煌的。为祖国之强盛,以教育救国而奋斗一生,为宏扬文化,培育人才而呕心沥血,成绩斐然。外祖父的死是壮烈的。为保持民族气节,不畏强暴,在日寇的严刑下,不折腰,不低头,从容就义。

外祖父永垂不朽!

                                                       2015年9

作者系薛凤昌外孙李为铎,为退休公务员,现年八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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