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逛书肆，见有一本《汪石青集》，乃“安徽近百年诗词名家丛书”第二辑中的一种，黄山书社出版于2012年。该书原由作者长子汪稚青（名丕）编录，付与其弟亚青（名行）1977年在台北影印出版，名曰《汪日青全集》。后又于2000年在香港出版铅印本，黄山所出的书在名字上少了个“全”，恐因丛书体例之故，实际上应视作是书的大陆版。

笔者随手翻阅目录，在《俪乐园杂著》栏中见有“诗钟”和“文虎”等字眼，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决定购归一读。

汪日青，名炳麟，字矞雯，又字石青，别署玲山怪石，以字行。安徽黟县玲山人。生于1900年，卒于1927年。幼年时，其父经商芜湖，他随父寓居鸠兹，就读于当地教会学校圣雅各中学，曾师从鸠江著名举人江荔裳（绍明）研习诗词曲、古文辞。22岁时在宣州创立“南楼诗社”，远近名士皆来入社，颇有声望。1925年归故里，执教于本村小学，与乡贤胡元吉等结“林历吟社”。其族妹汪琼芝（阿秀）从其学曲，甚有情谊，从而引起当时闭塞社会舆论非议，两人愤而约定于1927年元月初九，相拥共沉于屏山村口之长宁湖（又名屏山湖）。这位英年早逝的诗人，才华横溢，多才多艺，并世罕觏，当时就有“江夏无双”之令誉，除了诗词曲皆擅外，他还兼通古琴，曾在上海从陈栩园（蝶仙）学琴，同时对摄影也颇精通，留下了不少遗影。集中除收有诗词曲文多卷多，还有杂剧《七弦心》、《鸳鸯冢》、《换巢记》、小说《世界末日记》等，诗话、词话、“英诗华译”及《制曲指南》等琴学专著等多种。大概是同好之故，最让笔者动心的是诗人吟哦之余而玩耍的文字游戏“诗钟”和“文虎”了。

书中的“诗钟”皆为“分咏格”，即以两种不同题材凑在一起，以两句对偶的诗句咏之，非但要一一切题，而且要对仗工稳，真是：“何止传神工咏物，算来炼句亦陶情”。请以下列六组诗钟，都十四联。从中我们可以一窥诗人的锦心慧思：

春闺      早稻    （分咏格）

倦倚东风抛绣线     乍从南亩试新镰 

 诗        莺莺   （分咏格）

十五国风开古调     三千年果证芳心

柏梁七字开联句     兰若千秋艳会真 

 唾绒       乞儿请客   （分咏格）

宛似浓香吹荳蔻      居然雅集唱莲花

绣余香带金闺韵      座上谁为铁丐宾

绣凤描鸾余一嚼      煨鸡剥狗也相邀 

    花露水       琵琶   （分咏格）

一滴香浓云锦帕       四条曲谱《郁轮袍》

梅香倾作银瓶泻       高调翻来铁板声

兰汤端称佳人沐       檀板曾和谪客吟 

    眉               蝶恋花   （分咏格）

八字贮情还贮恨       一春怜粉复怜香

误汝愁城扬未得       羡他香国梦方酣

低来默识慈悲相       梦里能酣烂漫心 

     香囊            芙蓉城   （分咏格）

春风绾结龙涎细       秋日澄鲜雉堞高

采药芬留韩寿佩       涉江人访曼倩居

至于灯谜（文虎），作者每每不离诗人本色，曾于《消夏吟》中咏道：“诗谜翻来浅与深，不妨斗角复钩心。”有的以律绝诗歌多首为面，分射词牌、古人及汉字。有的则模拟闺中少妇口吻，以缠绵悱恻的笔触写给夫君的尺素为谜面，每句分射不同的谜底。还有干脆用散句形式扣合的灯谜。体裁虽然不一，手法也非雷同，但都极见诗人的制谜功力和雅趣所在，其中更是不乏巧构之作，例如诗谜： 

七律一首（每句射词牌一）

偶闻笙乐暂停鞭，月色清明亦可怜。

渺渺玉阑临斗宿，深深金屋贮婵娟。

感怀空洒江州泪，自误堪悲杜牧年。

懒向花丛还涉猎，前尘回首未茫然。

   【谜底】：《驻马听》《闲中好》《最高楼》《内家娇》《青衫湿》《探春慢》《倦寻芳》《忆旧游》。 

七绝一首（每句射词牌一）

相偎相倚莫倾欹，转到横波意可知。

一夜春风莺语涩，巫山十二蝶飞迟。

【谜底】：《端正好》《眼儿媚》《声声慢》《梦行云》 

       五绝一首（每句射古人名一）

    微雪下庭除，梅花蕴未苏。

    廋词搜已遍，消遣暂欢娱。

    【谜底】：小白、冷苞、罗隐、莫愁。 

        五绝一首（射字一）

山上复有山，零落菊花残。

不教完翡翠，终是别离难。

【谜底】：糶。

再来看看他撰的“尺牍谜”，题曰《寄外书》，旧时主张“男主外，女主内”，故称自己妻子为“内人”，自家丈夫为“外子”，题上的“外”即“外子”丈夫之意，全信共有四十句，分扣四十个谜底。《寄外书》见下：

伤心两地（1、词牌一），关塞迢迢（2、聊目一）。一纸书来，馨生字里（3、药名一）。虽瘦腰西风（4、四子人一），阑珊蝴蝶（5、六才人一）；而离离满握，犹寄相思（6、植物一）。破涕为欢（7、词牌一），无任铭戴（8、词牌一）。惟是廿番风过（9、词牌一），辜负春光（10、词牌一），不免望天涯而愁叹也（11、四子一）。莺啼燕语（12、刊物一），记相聚于窗前（13、四子一）；绿鬓青衫，怅分离于天末（14、四子一）。雁阵归时（15、四子一），治愁无十全之术（16，六才一）；羊肠曲处（17、四子一），横波断万里之途（18、四子一）。尝有诗云：“空帷寂寂锁清愁（19、诗题一），病起珠帘怕上钩（20、药名一）。寒暑推移如转轴（21、五才人一），亭长亭短望悠悠（22、字二）”。自思妾本有夫之妇（23、四子一），秋波一转（24、《诗经》一），顾盼生姿（25、词牌一）；霞脸盈盈（26、《诗经》一），亦颇不恶（27、三国人一）。敢问郎君（28、唐诗一），领略鳏况（29、《书经》一），能无心动（30、《诗经》目二）？何不衣锦还乡（31、明人一），双双团聚（32、京剧一），庶几不负春鹃（33、药名一），畅然觌面（34、词牌一）；无使来鸿去燕（35、词牌一），凉燠虚移（36、书名一）。敢布书意（37、 词牌一），惟君图之（38、四子一）。九月肃霜（39、诗韵目四），自珍为幸（40、聊目一）

【谜底】：1、别怨；2、《陆判》（聊目，《聊斋志异》目录）；3、香附；4、沈同；5、好梦无成；6、红豆；7、《泣颜回》；8、《感恩多》；9、《杏花天》；10、《误佳期》；11、远之则怨（四子，《四书》）；12、《春声》；13、有同听焉；14、夫妇有别；15、宾退；16、医可九分不快（六才，第六才子书，即《西廂记》）；17、不直则道不见；18、望道而未之见；19、《闺怨》；20、防风；21、时迁（五才，第五才子书，即《水浒传》）；22、陆续；23、不患寡；24、美目盼兮；25、《眼儿媚》；26、颜如渥丹；27、颜良；28、夫子何为者；29、独夫受（《书经》即《尚书》）；30、《灵台》、《荡》；31、归有光；32、《夫妻相会》；33、当归；34、《相见欢》；35、《惜分飞》；36、《春秋》；37、《诉衷情》；38、今汝画；39、未、冬、先、寒；40、《保住》。

这种生面别开的集锦式书信灯谜，谜文典雅，底面契合，多用拢意手法相扣，妙在一气呵成，浑成自如。

    此外，集子里还编入了作伤者的各类灯谜凡二十余条，其间佳作不少，如“两龙分守，一隐一现”打二字词语，谜底为“宠辱”。将“守”字分开，与两“龙”相合，一个明示，一个暗藏：以地支“辰”与生肖“龙”互扣隐衬“一隐一现”，很见匠心。又如以“一片飞花落道边”打器物“匕首”，用“离合法”扣之，也甚妥贴。还有用“二月春风八月云”打花卉“剪秋罗”。此谜用的是“分扣法”：上半句“二月春风”，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唐代贺知章《咏柳》名句：“二月春风似剪刀”，这么一来“剪”字就昭然了。那下半句的“八月云”，也马上使猜者悟到“八月秋云薄似罗”的佳句来，唐代侯喜还专门写过一篇《秋云似罗赋》哩，由此则可叩出“秋罗”二字。还有如“拙谜”打《左传》句“虎不敏”（注：虎，文虎，灯谜别称）；“竹径”打《易经》句“君子之道”（注：世称“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被告得直”打古人“屈原”（注：反扣，别解为“委屈原告”）；“正路转弯”打乐府诗题《大道曲》等都是具有相当水平的谜作。可憾的是，天不假年，未能使这位诗人谜家尽展其在文虎上的超凡才情。

 ——刊于《中华谜艺》第4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