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谜人苏德友的《咏菊苑谜谭》即将出版。拜读他从网上发来的书稿，我这个谜途落伍者，犹如推窗见月，大开眼界，又如游子回乡，身心愉悦。这些文章都是作者近几年的作品，反映了谜业近况和灯谜理论研究的最新成果。我既已隐退，隔世之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何敢置喙？然苏兄拳拳，美意难拂，自当遵命为是，这就使我有了写几行读后感的机会。
苏德友是宁夏谜坛的领军人物，一位全面发展的谜人，尤以理论研究为其优长和最大贡献。2006年在银川举办的“中华灯谜艺术高层论坛”，是谜界首次以理论研究为主题的谜会，是谜业发展的标志性事件。最近出版的灯谜大师赵首成的《沐云斋文虎类稿》三卷四册，其“谜文卷”特邀苏德友作序，可谓慧眼识人。苏德友在谜田上深耕细作，以其高水平、有创见、有分量的多篇专著，构成灯谜理论之高峰，其意义是深远的。灯谜艺术发展到今天，只有理论的跨越和突破，才能使之上升到更高端、更深刻的等级。我们已经有了不少灯谜活动的践行者、眺望者、赞赏者，当前，更应当产生和灯谜魂魄与共的代言人。谜事需要指引，谜艺呼唤理论，这是一种前瞻性探索，一种素质性解读，一种战略性布局，是在更高境界中彰显我们自己。
这本书共收入谜论四十多篇，分属五个类别。从这种设计上，可见作者的宏观视野和思考深度。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框架去学习，去领会，并与作者同步前行，做一些思考。
一曰传承创新。苏德友以“传承”和“创新”作为灯谜基本理论研究的关键词，是很高明的。曾有人认为灯谜的出路是普及。须知一门艺术在群众中被接受的深度、广度和持久度是一种自然生态。“人人知道何为谜，多数人有时来猜谜，少数人嗜爱并探讨谜”，是符合这门学科、这项活动规律的。小学生一年级就开始背唐诗、写仿练字，并没有人提出“我们要普及诗词”“普及书法”这类追求。今年元宵节中央电视台的灯谜大会，万家瞩目，万众凝思。在一个特定瞬间，全国人民都在想同一道谜题，如此壮观宏大之势，其它艺术有吗？因此，对谜的吸引力、生命力，我们应持乐观态度。这次节目使我们从谜这个侧面，见证了全民文化水平、审美情趣、思想品位的提高。本书论文作者不侈谈普及而致力传承，是清醒者，是真正的行家。他提出传承的多渠道和树状发展，有可操作性，使人耳目一新。通过家庭、师徒、学校、社区、馆场的教育传承，通过书刊、广播、电视、网络的媒体传承，通过发掘古谜、赏析读解、名师授课、论文交流的学术传承，通过社团活动、产业组装、联姻服务、广告宣传等平台的社会综合传承，灯谜必将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发挥令人瞩目的作用。关于创新，作者指出，这是灯谜发展的动力。新时期三十多年来，理论创新、内容创新、形式创新、技法创新、底材创新、谜种创新、语汇创新、谜目创新、载体创新、活动形式范围创新等，推动着灯谜事业不断发展。吴仁泰的佳谜赏析，赵首成的古谜评析和“以人论谜”，郑百川的谜病例话，郭少敏的仿词谜，刘二安的全国信息覆盖，漳州的灯谜艺术馆，都是谜史上崭新的里程碑。通过一系列创新，灯谜与时并进，前景广阔，能适应不同时代的社会需求。它不像唐诗宋词那样，在一个时代凸显高峰，而是渊源百代、万世不竭、常流常新的一脉水系，高潮永远在明天。它既是我国弥足珍贵的优秀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未来社会人群高雅精神生活的品种之一。灯谜网络化，是新世纪的最大创新，灯谜将伴随人类文明而不断进步，这就是苏德友关于灯谜传承与创新这一重大理论课题的灵魂。
二曰永恒魅力。灯谜的美学研究是苏德友论文的重头戏。审美价值，是灯谜安身立命之本。柯国臻说谜美在于传神，空灵，机趣，自然，典雅；吴仁泰将谜趣分为机趣、理趣、意趣、谐趣、奇趣、巧趣，等等。从深层审美意义上，灯谜透露了整个民族的精神奥秘，是文学运用和社会心态的结合体。猜，是极普遍、极广泛的心理活动。谜，关乎方块汉字、民俗风情、朦胧意识、跳跃联想这些东方思维特征和美学特征。读史可知，原始状态的谜，是隐语、暗语。在专制高压下，既然不能公开说，那就隐秘说吧。先民们话中有话、曲折隐晦的歌谣，是谜的雏形。这里的口是心非，并不是贬义。古人将泪水泛成笑笑靥，细嚼黄连不皱眉，形成面底之差。雅致、雅兴、雅趣、雅情，是古代文人追求的生活状态和价值取向，他们善于把悲剧点化成喜剧。他们洞穿一切事物的相对性质，深知单向态度是不可取的，是浅薄可笑的，绝境总有出口，展览给世人看的不是真相。刘德芳的“独立江边雁阵来”射“有人泣”面笑底哭，张志有的“牵衣顿足拦道哭”猜“走亲戚”面哭底笑，悲喜互映，表里反差。天地那么大，历史那么久，却被谜人一语穿透，一线勾连。摄世相于面底，投思索于青史。清初金圣叹因文字狱被杀，在刑场诀别儿子，吟出“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这血泪托起的双关语何等感人，何等凄美！人如果没有在苦难中看到诙谐的本事，怎能保持对生活的勇气？一部浸透了鲜血的二十四史，在谜人笔下，化作条条佳谜，与二十四史共存。或触机生发，或庄谐杂作，或谬巧可笑，或突破常情。一条佳谜高悬，叩击人们心扉，如此奇思，出于何人? 谁持彩练当空舞？我们体会到一种大彻大悟、潇洒超拔的心绪。苏德友通过对柯国臻、敖耀寰、王定一、武骝等人谜作的条分缕析，使人们体会到谜人的深沉思想、独立人格、审美情趣、淡泊胸襟。人们在美学之树下欢聚，顿时发现，原来大家的心是相亲相通的，共鸣共振的，知音知意的。就这样，作者像一个风景名胜的解说员，引导人们对灯谜的色彩、趣味，对谜人的才情、心机，对灯谜美学特质，对灯谜艺术魅力，去体味，去感受，从而加深对灯谜文化意义的认知。
三曰落地生根。本书中有一大类是“地域灯谜研究”，这是谜坛第一次集中探讨这个问题，显示了作者的文化自觉和全局观念。作者探析中原、西北地区以及甘肃天水、福建石狮、广东潮汕等地灯谜的发达现象，实际上揭示出各地灯谜发展不平衡的客观存在。有人把我国当前谜事称为职工灯谜活动和城市灯谜事业，是有道理的。反映了灯谜是唐宋以来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市民文化和经济生活提高后的休闲文化。优秀的文化遗产，作为一个民族的血脉，是接通地气的，有浓厚的地域色彩，是我们的故乡记忆和精神家园。将灯谜纳入地域文化研究，为其寻求立足土壤，是作者的洞见。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已得天时；谜人抱团合力推进谜事，是为人和；我们还要让灯谜得地利，和地理空间、生态环境、山川景观、民俗风尚、方言土语结合，成为各地的本土文化，让各地政府、企业、群众重视灯谜，让灯谜在你身边开花结果，发扬光大。每一个谜人，要把灯谜打造成家乡的高雅而靓丽的名片，成为大地脸谱、文化品牌。我曾以谜人身份，参加过山西省的“三晋文化研讨会”、吕梁市的“吕梁红色文化推进会”、汾阳的“汾州古文化探究会”。这三级会议，都要求建设有地域色彩的诗词之乡、石刻石碑之乡、旅游之乡、灯谜之乡。这是多么顺时应势的契机！家园情，乡土亲，民族魂，文化根。我们可以发挥灯谜短小、精巧、简便以及灯谜创作广、快、新的优势，创作大批以本地人、事、物为题材的谜。曾经，凡有井水的地方都有柳永词；今天，我们也要将灯谜写进大地皱褶，汇入山水田园，钻进村落深处，藏在古树荫下，充斥酒肆街巷，融入当地社会文化生态圈和社会支持链，增强宗族、家族、社区、团体、单位的认同感，进入当地民间艺术和民俗文化博物馆。同时，与社会各界真诚合作结缘，互为支撑，借船出海，形成企业文化、乡镇文化，不断拓宽阵地，使群众喜闻乐见的灯谜在地域文化中大放异彩。宁夏是回族自治区，由宁夏的苏德友论述这个命题，我们倍感亲切，体会到祖国版图的宏伟、山川的壮丽、民族大家庭的团结和中华文化生生不息的生命力与凝聚力。
四曰藏之名山。谜书谜刊的研究，是灯谜理论研讨的主要方面。三十多年来，谜人们从读书者变成写书者，然后共同点开网络这部天书，经历了三个阶段。我们产生了一大批灯谜著作家、出版家、收藏家，行囊满满，硕果累累。灯谜著作，汇聚了我们的作品，我们的创造，我们的歌声，我们的互相倾听；记载了谜业历程，梳理了谜术思考，传承了谜学思想。谜书谜刊，是我们这一代谜人群体才智的结晶，是我们追求的事业在文明层面上的递交，是谜人生命的芳香，可堪传诸子孙，进得了中国文化史。苏德友详论的，有《百年谜品》这样的煌煌巨著，有《微山谜话》这样的大师札记，有《藏智》这样的信用谜刊，有《望州山虎斋谜笺》这样的民间雅集，有《谜海拾贝》这样的家乡谜书。通过陈振凡等人谜书谜刊的剖解，苏德友从“创新、求是、务实、审美”这几方面出发，告诉人们怎样读书，怎样摄取谜书精义，怎样与著者产生心灵共鸣。苏德友还特别注意到正宗谜书在编辑、出版、销售中所遇到的实际问题。谜人负重前行，举步维艰，好事常常多磨。长治的《毛泽东诗词灯谜鉴赏大辞典》，编成后历尽周折，在二十多年后才得以推出。兰州谜家张志有的《灯谜·典故·杂感》一书，很有特色，可谓“谜言志”范本，用灯谜来骂贪扬廉，斥邪树正，击妄拥诚，意义自不待言，但该书写就后，久久无缘铅椠问世，在众多谜人关怀帮助下才获出版。谜人互相声援，逐步打开局面。高雄漳州文虎基金会丛书，苏剑长安文虎丛书，以及郭龙春谜书奖的设置，都是谜人福音。以刘二安为首的河南谜坛，其突出成就，除了省级谜会，还有创办灯谜刊物和大量出版灯谜图书，可谓功不可没，善莫大焉。苏德友这本谜论集，是银川市文联为该市文艺家们提供的一个出书系列，搭上了幸运列车。我们要进一步拓宽出版渠道。新时期的谜书，专业化，专题化，特色化，高档化，每本书各有独特学术价值，谜坛需要苏德友这样的书评家，需要经常召开谜书谜刊研讨会、出版发行座谈会，来弘扬学术，引导读者，并进一步掀起“写书热”。每一个谜友，都应当有一间书屋，有一排书橱，那是我们的灯谜仓廪和知识宝库。“惟书有色，艳于西子；惟书有华，秀于百卉”。我院的书记、院长、副院长三人，轮流向我借阅了赵首成、邵滨军合著的《古今优秀灯谜鉴赏辞典》。院长阅读后，由衷地说：“我开始爱谜了。”我们相信，互联网时代谜书刊不会衰落，将与网络灯谜并驾齐驱，各显神通，焕发出新的光彩。
五曰谜缘深深。入得谜途，苏德友行踪深深，友情也深深。谜是他的车船票，天南地北任行走，有人同行胆更壮，知音相聚是节日。他的多篇谜会花絮、谜人剪影，都亲切感人，读之如临其境。看了这些文章，我仿佛回到了也曾跋涉谜途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其中写到冯同英、王定一、杨梓章三位已离开我们的老朋友，我感慨嘘唏。冯同英把生命凝结于谜，我至今保存着他寄来的《宁夏日报》，省报刊登灯谜，冯同英功劳第一。由杨梓章联想到也已作古的冯汉臣、孙勃红，这三位并不制谜的灯谜工作者，是谜友们永远不应该忘记的人。灯谜没有办公场所，没有工作经费，没有政策支撑，没有活动平台，全凭这些以心血浇灌谜业的热心人。苏德友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虽退休，家务事繁重，爱人常年需要照顾，他为谜的付出有多大，担子有多重，坚持下来是多么不易，可想而知。谜人，靠着自觉、自信，逐步自省、自强，感知痛着的快乐和渴求。什么是谜人？除了奉献意识、抱团精神，这一批人还有一种贵族气质和君子之风。说实话，我本人外出参加谜会，不是为猜谜，更不是为了得奖，而是为了会见老朋友，为了我们的缘分，为了领略当代魏晋风度。那些老一辈谜家们，举手投足见修为，他们不显摆架子，不炫耀富有，不高谈政见，不巴结官场，不故弄玄虚。只是用慈善的眼神，平稳的语调，谦恭的动作告诉你，这就是文化，这就是古老文化的现在形态。三五知音，聚于茶园，品茗谈谜，互相观摩，切磋砥砺，何等高雅！众友一室，对笺凝思，擂鼓射虎，齐声唱和，掌声时起，何等壮观！我的一位谜外朋友，看了2012年“长治工会杯”谜赛摄影画册后，不由地感叹：谜人玩得真漂亮！是的，这一批人为中国文化增添了异样色彩。苏德友在本书的谜人谜事篇中，述其人，描其态，记其盛，状其景，叙其谊，抒其情，请你慢慢品味。
六曰融通天下。苏德友是一个医院的科室负责人，具有最高级的主任医师技术职称，他和我有医学交流，我至今保存着他的心电图论文。他跨医谜两界，在属于业余的谜学上有如此造诣，实在难能可贵。由他的这本论文集，我想到了灯谜的世纪前景和战略方向。灯谜在新时期，如何高质量发展，高效率整合，纳入世界性转型大局？我认为，出路在于“通”。即：以现代科技联通天下谜人，以学术成果汇通边缘学科，培养出跨疆越界的通博之士。网络的出现，博客的诞生，使我们都成了“潮”谜人，出现了灯谜的“深圳速度”。灯谜网上活动跨越时空，互联网博文丰富多彩。我在QQ群发一条自创灯谜，三秒钟内，一呼十应。谜人上网，方便了交流，提高了谜艺，还由灯谜进入文化艺术的其他领域。苏德友以“塞上江南谜苑”的博客名，挂出多篇美文，成为此道中的佼佼者。他的博客，除灯谜外，还有医学、生活、杂技、集邮等专栏，琳琅满目。由此我想到谜艺与其他人文学科的“打通”，这应是我们的努力方向。灯谜是以联想为特征的语言艺术，其提高也需要整合、联通。“打通”是方法论，需要通过文学、史学、语言学上的列举、考证、思辨、借鉴，融汇边缘学科，与谜学交叉印证，启发典故谜的讲史化、通俗化、市民化，为谜学开一新境，达到“后出转精”。这是灯谜提高、展开、转型、攀升之路，是21世纪灯谜大展风采的康庄大道。张起南、柯国臻曾就谜学与各种知识之打通，做过基础性研究，有待我们深化。我们要深入研究灯谜艺术在未来发展中的生存境遇、文化意蕴，与现实、与世界对话，与各科知识交融，赋予灯谜艺术新的生命。
这本书的书名，原来叫《杯弓灯虎》。读该书，我们犹如看到一个高高擎起的酒杯，杯中充满玉液琼浆；又如看到一张巨大的弓，拉出一根有力的弦，射出一支支响箭。谜的面底并不是弓和箭，而是箭和靶；弓，是托起灯谜的中华文化。虎跃千载，灯引前程，举杯张灯者，挽弓射虎人。捧读《咏菊苑谜谭》，我们对苏德友致以由衷的敬意。
2014年9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