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舒
◎ 李 舒 摘要 1926年,蔡元培邀请林风眠回国。在新加坡中转上船时,林风眠与徐悲鸿不期而遇。说来也奇,两人同在巴黎美术学院求学,之前竟从来没见过面。在学院派的徐悲鸿眼里,林风眠热衷的塞尚、毕加索都是“欺世盗名”的“祸害”,且一个是官费留学生,一个是勤工俭学的自费生,境遇有明显落差,不在一个交际圈。徐问林风眠回国有什么打算,林老老实实地说,还在找工作,没有着落。林风眠哪里知道,蔡元培已经保荐他为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只是介绍信寄去时他已上了轮船。 香港的素菜馆很多,从上海开过去的功德林算是其中较为有名的一家,开在铜锣湾的告士打道,我最爱那里的拌面,是正宗上海味。香港的“上海功德林”,自然是上海人开过去的,老板说起来鼎鼎有名,是当年上海滩国泰影业公司老板柳中亮的公子柳和清和他的夫人——著名电影明星王丹凤。听说前几年,夫妇俩已经把功德林卖给他人,归隐乡里,不过那碗拌面,却依旧好滋味。听说,秘诀是酱油。 功德林家的酱油,是特制的,但似乎又不是现在传说中的X年陈酿酱油,是经过调和的,而这种独家秘方,来自林风眠。 柳和清与林风眠是共过患难的至交好友,林风眠在吃上并不讲究,他家对面有一家规模很小的米店,他经常在那儿买五分钱的面条,这是他每天中午的午餐。柳和清去看他,他就拿出自己的拿手菜——菜干烧肉,这道菜来自林风眠的家乡,据说味道十分浓郁,源自他自己加工制作的独家酱油:将买回的酱油加上白糖、生姜,煮沸后冷却。柳和清记住了这个味道,到香港开功德林时,也用这样的酱油进行调味,这是那道拌面能够吃出家乡味的关键。 而对于林风眠来说,这似乎只是果腹而已。他曾告诉柳和清,自己“每个月都会煮一两次这道菜,一天吃不完就隔天再吃,后天再吃,一直要吃到菜干发黑为止。” 1951年,年过半百的林风眠离开杭州,和法籍夫人及女儿定居上海,住在南昌路53号一幢新式里弄的住房里。天天吃五分钱面条的林风眠,那时候已经捉襟见肘到连房租都没办法支付(每月津贴80元人民币,房租则为160多元)。为了减轻生活负担,他的太太爱丽丝和女儿离开上海去巴西定居,他把楼下的房屋退掉,一个人住楼上的一层。生活的窘迫并不是林风眠心中最大的哀伤,他吃着发黑的菜干烧肉也颇为自得,他为了另外的事情伤心——没有人欣赏他的画,那是每一个画家最大的心痛。他的知音米谷写了《我爱林风眠的画》发表在《美术》杂志上,却有人突然批判这篇文章,并指责林风眠的画作不为社会主义服务,思想感情是资产阶级的,所以是“黑画”。柳和清回忆,“这对林先生来说是极大的打击,他的自尊心严重受挫,更担心自己的生活再一次受到影响。在那段‘凄风苦雨’的岁月里,南昌路上经常可以看到林先生瘦小、孤单的身影,悠悠地在马路边徘徊、踟蹰,冷冷清清,孤孤寂寂……有一次,他甚至无奈地对我感叹道:‘今后,我的画恐怕只好挂在自己家里孤芳自赏了!’言语中有着无尽的失落、悲哀与无奈。”
青年时期的林风眠
林风眠,似乎是生来孤独的。 1900年,他出生在广东梅县的一个小山村里,本名林凤鸣,爷爷是石匠,这似乎是家族职业,林风眠自己也曾做过石匠。后来他到法国第戎美术学院求学时,校长杨西斯先生和他交谈,他毫不避讳自己的穷乡村农民出身,杨西斯校长误把“石匠”理解成“雕塑家”,林风眠非常坚持地对校长说:“不不不,我是个石匠,不是雕塑家。” 中学里,林风眠就已经显露出了他的天分。他的绘画作业经常被老师打上120分的高分。有同学不满,老师却说:“和我画得一样好的打100分,画得比我好的当然要打120分。”崭露头角的林风眠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居然给母亲带来的无妄之灾。灾祸的源泉来自村上的那家染坊,年幼的林风眠每天陪着祖父上山雕刻石头手工后,常常喜欢去那里,看那些天然的颜色。回到家中,他还不忘告诉母亲,那些神奇的印染,氤氲在大染缸中富有层次的蓝色,母亲和他一起去看,也喜欢上了那些颜色,同时喜欢上的,还有染坊老板。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当然不能被容忍,乡里的人们把母亲捆绑在林家祠堂前的屈辱柱上拷打示众,甚至商议要将她浸猪笼。 因为少年林风眠的再三呼救,母亲幸免一死,但当夜还是被逐出家门,卖到了异乡,这是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年幼的林风眠大病一场,半年之后方能下地走动。后来,林风眠画过很多以“宝莲灯”、“白蛇传”为题材的画,“救母”是他一生不能解脱的情结,他想做沉香,想做许士林,他们都解救了自己的母亲。成年后,林风眠曾经多次打听,有人说母亲被卖到山区不知所终,有人说母亲被浸了“猪笼”。直到晚年,林风眠还常喃喃地说,如果没带母亲去那家染坊,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 林风眠的一生,似乎总在和至亲至爱离别,除了母亲,还有妻子。根据柳和清回忆,“在我的收藏中,就有这样一幅颇为特别的仕女,画面上,美丽女子的头上还有另一个美女的幻影,林先生解释说:那天他梦到了自己的妻子,又梦到了自己的母亲,因此根据梦境画成了这幅作品。或许,这正是这位外表沉默、不苟言笑的艺术家思母心切而产生的一种特别的想像与情怀吧!”1923年,在法国学了三年绘画的林风眠,忽然有了游学德国的念头,便与好友林文铮,还有学雕塑的李金发,一起去柏林。学艺术的人难免浪漫,林风眠很快与德籍奥地利姑娘罗拉热恋上了。她出身贵族,毕业于柏林大学化学系,两人一见钟情。虽然他的德语很糟糕,但丝毫不影响两个人的眉来眼去——他们用字典谈情说爱。婚后不久,罗拉为小家庭带来了一个孩子,但因产褥热去世,那个孩子也没有留下。从相识到相恋到最后的诀别,居然只有一年多时间。半个世纪之后,林风眠重回巴黎办画展,曾去寻找过当年的墓地。或许为了尽快忘记这段悲惨的过去,1925年4月18日,林风眠和第戎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同学爱丽丝·法当结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摆脱对罗拉的思念,他和爱丽丝搬到了第戎城外的乡下。 1926年,蔡元培邀请林风眠回国。在新加坡中转上船时,林风眠与徐悲鸿不期而遇。说来也奇,两人同在巴黎美术学院求学,之前竟从来没见过面。在学院派的徐悲鸿眼里,林风眠热衷的塞尚、毕加索都是“欺世盗名”的“祸害”,且一个是官费留学生,一个是勤工俭学的自费生,境遇有明显落差,不在一个交际圈。徐问林风眠回国有什么打算,林老老实实地说,还在找工作,没有着落。林风眠哪里知道,蔡元培已经保荐他为北京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只是介绍信寄去时他已上了轮船。他们的船刚在上海抵港,就看见岸上大红条幅写着“欢迎林校长回国”。一名学生挤上船喊着:“我们来接林风眠校长,谁是林校长?”林风眠连忙躲开说:“我是林风眠,但我不是校长。”年仅26岁的林风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架”到北京,当了全国最高艺术学府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