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访友图

   现在作画的人多，谁都能拈笔来那么几下，谁都可以说自己是画家了。可是这所谓的画家，有些即使名头甚著者，其作品也多半是令人不敢恭维的。余光清却绝对不会的，他的画看第一眼时，我们绝对可以下一个字：“惊”，如苏轼所说的“乱石穿空，惊涛裂岸”。

   这是一位真正的画家。真正的画家与众多庸流者，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有的，当然在作品中。我们品读余光清，可以读到一种沉静的从容，读到一份浑穆与恬然，更可以读到一股健旺的精神。这很不容易，尤其在这浮躁时风遍及世界的当今。

   看他的作品，你肯定不会想到他还是一位年未满五十的画家，似乎他还应该算是很年轻的，但行笔运墨却隐然间已透出了大家气象的沉稳与泱然风范。其实非亲历奇山秀水，见惯了苍莽浑茫者，断无此宏阔之胸襟，古人说，“荡胸生层云”。层云来于身外，水光山岚，云霞文章，耳濡目染，不刻意不专注，浸染于血液，融而为气质，生发之而成艺术，于是气象万千，云山万叠，或山穿烟雨，或闲云流水齐来笔端。

   写山者，苍莽雄浑固不容易，但还不是最难者，最难者何？却是秀媚之姿，莽苍苍之山却能写出媚态，写出娟秀之韵，这就显出功夫了。观余光清笔下之山，莽苍与雄壮间，自有一段风流之韵致，于是能恰到妙处地体现了山之神气。

   水呢？柔情缱绻，媚态逸生，这都不难写；难的是写出其中之雄浑，雄浑固来于气势，更来于水之滔滔。余光清的山水画，可以说颇妙地写出了山之秀媚，水之雄浑，这就十分难得了。于是，观山我们读到的是一份蕴藉之风流，看水我们也赏鉴到了那份雄壮的苍茫气象。

   余光清生于山城之重庆，高江窄峡，不尽长江滚滚来，听惯了号子的声音，也见惯了陡峭悬崖等闲度的情景。他画山写水，当然不可能只是画山写水，我们注意到在山水之间，他总忘不了渲染那些蓬勃向上，郁郁葱葱的岸然特立的植物。这不是无心之点缀，是有意的强调，或许借此，他所要表达的，更多是一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而那雄浑的山水间，几间茅屋，三两个人，甚至阵阵荷花的清香，却又无不衬托出一份契合自然，恬淡从容的诗一般宁静的品质。在画作里动与静，秀丽与浑穆，居然如此和谐地交融，是那么的美，那么的富于撼人的艺术力量。

   其实具如此艺术之美的，何止山水，余光清的民居也独树一帜。他写重庆民居，写江南、潮汕民居，写厦门的现代都市风情，都别有郁郁醉人的韵味。重庆是山城，民居皆依城而筑。余光清艺术化了的山城民居，似乎突出的印象是那种如壁立的悬崖，如重峦叠嶂的孤高，似乎有一种厚重的压迫的感觉，他有意无意地赋予了这些民居山的伟岸，斑驳，层层之叠加，似乎营造的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势。

   奇怪的，这种压迫感，在使我们拥有一份历史与岁月混合而成的沧桑的感觉同时，却没有给我们压抑的郁闷，好像历史其实也是由寻常的过日子累积而成的。尤出乎人们意表的，在那斑驳与壁立的墙上，居然也生发出蓬勃的生命苍郁，这泛漾着生命灵动光彩的一抹，看似无心实是有意，令人可以品读出更丰赡的意蕴来。

   那么，余光清笔下的江南、潮汕民居，又是怎么的一番景象呢？以他写惯了苍莽雄浑之笔，很难想象他是如何铺排这份恬静与秀美的。可是，似乎于余光清这不是什么难事，南方饶沃的土地，秀丽的山川，精致的民居，小桥与流水，他款款写来，恬静而淡远，却依然透射出生命之美丽和欣欣向荣。

   以写潮汕为例，茂密的大榕树占据了大半画面，荫蔽着石桥小溪寨门，隐约间的几许屋角，静谧而又富于生命的趣味，仿佛鸡犬之声可闻，这于我们是怎么熟悉的情景。而小桥流水江南，白墙黑瓦，高高的拱桥，氤氲着一份湿湿的滃然水气，一种闲逸的风情在笔下呈现。厦门鼓浪屿的西式小别墅，与隔海的现代气派的摩天大楼，互相借景，互为参照，以海为界，分明是截然的两种风情，却是如此和谐、协调，包容在一种兼容的美的意境之中。

   然而，你似乎意想不到的，余光清给我们如此诡谲多姿的艺术世界，竟然纯用水墨。水墨是中国画的根本，但并不见得每一个中国画的画家都能运用得好。所谓好，当然是指巧妙，虽说“墨分五色”，其实也要靠画家自身之体会与实际上的操作。

   水墨也无非浓淡轻重的层次感，但即使兄弟父子也无从教导，创作者得纯以心去揣摩、测度，并在创造中获得酣畅之美的最佳表现。由于靠每一画家去悉心领会，故只能是各有收获，统一的标准是没有的，这就有了高下之分。余光清绝对是水墨的高手，水墨成了他观照、表现世界，抒发感情的绝妙方式，似乎已近于得心应手之境界。他在传统的水墨运用中，其实已不乏自家独得的理解，比如宿墨的出神入化之妙用，他巧妙利用宿墨的涩重，刻意营造一种具厚度的历史感，又以浓墨轻墨相渗和，在一种恰到好处的把握中，极妙地表现了山城的扑朔迷离景观。而在极传统间，我们却感受到了极现代的清新气息。

峡江春色

   在创作中，余光清有意地摆脱传统意义的具象，添加进了若干的理性思维，从而使作品升腾到一种精神层面的境界，在饱满的画面中体现了天地之大美。看他的山，纹理分明，危危乎壁立，以奇以秀，凸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险绝；观他的水，急泻而下，远则如烟似岚，近则湍流洄溯、波光悠悠，却是以雄以壮，托出西蜀山青水秀之媚；赏他的民居，或浑然质朴，或恬静秀媚，似乎无不蕴含了隽逸。昔人以为王右丞之画，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思纵横，参乎造化。观余光清画作，似有类是之妙焉。

   以画作视之，余光清并不散淡，那山那水那屋那人，孤傲兀立，飘逸之出尘不是他所刻意追慕之意境，他胸中自有一段磊落的豪气，说是精神也可以，这股健旺蓬勃的精神灌注他的笔端，他要刻意表现的正是这精神；因此，他的水墨画作，强调的是一种生命激荡的力量，奋发向上的精神。品读他的画，不知别人如何，我所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勃勃的活力。

   然而，近些年来，余光清艺术上的境界已大大突破了自我，随着足迹的遍及大江南北，视野似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开阔，艺术上可能禁锢他的清规戒律不时被打破，他得到了自由，宛如在一种空明中遨游，而风格却也开始由瑰奇趋于平淡。唐人岑参有诗云：“澄湖万顷深见底，清冰一片光照人”，即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