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光 八骏图
有的画宜静观自得,其清幽之境引人入胜;但有的画,例如南京画家,就必须站立着欣赏。名曰“八骏”,其实隐隐间可见“四面旗似晴霞卷,万马蹄如骤雨来”的壮观场面,如何坐得住呢?激昂亢奋,只觉得血脉贲张 ,仿佛也将驰马疆场,“弯弓射大雕”了。一幅画能够令人如此遐思,甚且予人如斯震撼力量,亦足堪以佳构视之。
中国人爱马,自古而然,古人甚至有“千金买马骨”之佳话;唐太宗李世民死时,犹恋马不舍,遗嘱于陵前为其平生所爱六骏刻像留姿,那份“真堪托死生”之情,历千古而犹令人感动。前些年有人以狼为号召,大作其狼文章,一时间狼俨然成了中国人的“图腾”,其实大谬。在中国只有马,马的风姿、马的精神、马的雄姿英发,才是人们心目中无比景慕的对象,于是马也成了画家热心经营的题材。
但自古迄今,写马者众,出类拔萃者却稀如星凤,古称韩干,近只徐悲鸿耳。悲鸿之后,画马者也复不少,然始终在其格局里讨营生,更多的是萧规曹随,不敢越其雷池,且以此为自傲。可是,正如白石老人所说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没有创造的模仿注定只能速朽。白下云南籍画家陈世光,得吕斯百、秦宣夫、杨建侯、徐明华诸名师指点,探骊而得艺术真髓后,复以画马为专攻,数十春秋锲而不舍,于师传统之外,更以造化为师,坚持每年一次大西北之行,饱观万马奔腾,聆听风嘶马鸣,在大漠孤烟,草原苍莽中,尽情地神游于马的世界。在其眼中此时的马已非马也,仿佛成了知交,可以契阔死生,或正因此,世光先生笔下之马,就不仅仅如人所谓之“缘情”,或“寄志”而已,是更高境界之契合与“死生相托”。于是,飒飒英姿,神骏追风,其实都不免流于皮相,重要的是他所抒写的那一份相知相重的感情,以及一种峻厉英发的精神。这或许就是陈世光“此马非凡马,笔墨见精神”(马鸿增语)的独到之处。
写马名家者有重体势,有重性灵,有重姿态,甚至取灵动之势,而视具象为细技末节者;然陈世光有自己的艺术追求,探究的不仅仅自家的笔墨,更力图体现自家的境界,于写马另辟一个天地。他不盲从,知己知彼,更把己之所长发挥到了极致,例如他幼学书法,秉书画同源之理,大胆以书法入画,强调线条的准确与力度,充分体现了他书写性的独特艺术魅力。
五十六神骏图
曾看他作画,凝神有顷,虽说早已胸罗全马,笔下之马画了何止千万;但仍不敢掉以轻心,飒然运笔,先复杂后简单,勾勒、渲染,或徐或疾,或浓或淡,腾空欲起之马已跃然眼前。那份飘逸、潇洒、自由、奔放,以及饱满的元气,宛如天籁,源于自然,令人神往;尤感动人处,是其中的那一段英雄的气概,永往而前的精神。画马以线条的准确与力量取胜,却更应以韵致取胜。黄庭坚说:“凡书画当观韵。”韵致者何?简易言之,譬若灯火之有焰,即那一闪亮之光,灯有焰而亮,陈世光之马,也复因其见韵致,而具撼人的艺术力量。
雷声隐隐,由远渐近,倏忽间已是霹雳轰鸣,骤雨倾盆;于是吓了一大跳,转眼帘外,却见秋空澄澈,秋阳灿烂;忽然憬悟,原来这声音竟是来自眼前陈世光先生万马奔腾的《草原赛马图》。不知不觉间就出了神,能说不是奇事乎?